导读

从公元1085年到1102年,前后不到20年时间,是北宋政治上最混乱、最堕落和最富于戏剧性的时期。这20年间,经历3位皇帝、两位太后,改元6个年号,分属6个针锋相对的“政治时期”。“一朝天子一朝臣”的政治戏剧,在这20年间翻烙饼式地来回上演。

01

改革还是反对改革,成为尖锐的政治主题

按照历史典籍的叙述习惯,改革派被称为“元丰党人”,反对派被称为“元佑党人”。“元丰”是宋神宗的年号,“元佑”是宋哲宗的年号。

宋神宗赵顼

宋神宗在位期间,宋朝初期制订的制度已经产生诸多流弊,民生状况开始倒退,而边境上,辽和夏又虎视眈眈。神宗因此锐意改革,启用著名改革派名臣王安石进行朝政改革。

元丰八年(公元1085年),时年36岁的宋神宗英年早逝,其年仅10岁的儿子宋哲宗继位,改年号为“元佑”。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高氏痛恨王安石变法,召回王安石变法时的两位反对派领袖司马光和吕公著为宰相,形成风云历史的“元佑党人”。

按照宋朝规矩,宰相称为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”,副宰相称为“参知政事”,他们往往与掌握军权的枢密使、掌握财政的三司使一起被称为“执政”。元佑元年的朝廷“执政”,有改革派主将“同平章事”蔡确、枢密使章惇,与反对派的“同平章事”司马光和吕公著。坚持改革还是反对改革,成为这一时期尖锐的政治主题。

面对“一朝天子一朝臣”的政治潜规则,蔡确和章惇都清楚,他们将被司马光和吕公著清算,然而,两人都能坚持自己的政治信仰,态度鲜明地坚持改革。章惇还就司马光欲废除“免役法”上书数千言抗辩,司马光不予理睬,章惇又在高太后帘前据理力争,惹得高太后盛怒。此时,重新回到朝廷的一班“元佑党人”群起攻之,蔡确和章悼被贬出朝廷权力高层,前者到安陆,后者去汝州。

02

投机钻营者,选择“跟人不跟线”

“元佑时期”朝廷政治生活的第一个非理性表现,是司马光在9个多月的时间内,坚决彻底地废除实施了将近20年的王安石新法。

王安石

司马光当年反对王安石变法,还有不同的政治理念,而且为了自己的政治理念,他还能拒绝宋神宗给他的枢密副使高官,然而,在“元佑时期”当上宰相之后,司马光已经完全因为政治义愤而走向非理性。

以废除“免役法”为例,章惇表示反对,连另一“元佑宰相”吕公著也认为“章惇所论固有可取”;“元佑党人”苏东坡范纯仁也都认为“免役法”不可轻废。然而,司马光仍然固执己见,不可思议地迅速废除了“免役法”。

“元佑时期”朝廷政治生活的第二个非理性表现,是“一朝天子一朝臣”的残酷政治倾轧,严重挤压了帝国中下层官僚的政治生存空间,迫使他们中的投机钻营者,选择“跟人不跟线”的实用主义立场。

蔡京是宋神宗熙宁三年(公元1070年)的进士,说是青年才俊并不过分,他曾经是王安石变法的坚决拥护者和得力干将。到元丰八年(公元1085年),蔡京已经做到开封府知府,相当于今天的“北京市委书记”。然而,宋神宗一死,司马光上台当宰相就搞“元佑更化”,由于此时司马光身体已经不行,经常要躺在病床上,他迫不及待地要求各级官员5日之内废除王安石的“免役法”,恢复之前的“差役法”,帝国官员都认为时间太紧迫,不可能实现。风口浪尖的蔡京投机选择“紧跟领导”,放弃自己当初改革的政治理想,他以杰出的才干和充沛的精力,居然在司马光的限期内完成了任务,不但保住了官位,还受到司马光宰相的高度赞扬。蔡京后来的奸臣道路,应该就是从此时开始迈步的。

“元佑时期”朝廷政治生活的第三个非理性表现,是以“诗案”打击“元丰党人”。“元丰党人”也曾制造过“乌台诗案”打击政敌,但“乌台诗案”事主苏轼确有讽刺时政的诗文,最后受到牵连的也仅苏轼一人。(注:苏轼被御史弹劾,称其谢恩的上表中,用语暗藏讥刺朝政。该案件先由监察御史告发,后在御史台狱受审。因御史台官署内遍植柏树,柏树上常有乌鸦栖息筑巢,故称乌台。)

乌台诗案

而“元佑党人”制造的“车盖亭诗案”,其事主、前宰相蔡确在湖北安陆游当地名胜车盖亭所写的10首绝句,并没有讽刺时政的内容,却被人无中生有、无限上纲地报告朝廷。其后,高居朝堂之上的一帮“元佑党人”抓住机会加以发挥,从而制造出这一政治斗争事件。他们认为蔡确是王安石的重要党羽,周围聚集着一批朋党,应该一网予以打尽。

“元佑时期”朝廷政治生活的第四个非理性表现,对政敌的组织处理过于“峻急”。后来被贬海南儋州的苏东坡曾有诗写道:“问翁大庚岭头住,曾有南迁几人回?”记载被贬岭南瘴蛮之地的官员多半都凄惨地死在岭南。而七八十年之后重开贬谪岭南之风的,恰恰是“元佑党人”。

03

一个朝代对另一个朝代的反动

当太皇太后高氏死去,宋哲宗亲政之后,马上改元“绍圣”。如果说“元佑时期”是对“元丰时期”的反动,那么,“绍圣时期”则是对“元佑时期”的反动:宋哲宗20岁亲政,发誓要继承其父宋神宗的改革遗志,重新起用改革派大将章惇为相。

宋哲宗赵煦

从流放中不死归来的章惇,本就性格豪俊,“元佑时期”所受政治迫害岂能不报复?在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9年中,“元佑党人”根本就没把宋哲宗这位10岁的豆包当过干粮,司马光更没把宋哲宗放在眼里;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这9年中,“元佑党人”都是脸对着太皇太后,屁股对着宋哲宗,这也是他们后来失去恩宠的原因。

北宋政治从“元佑时期”走到“绍圣时期”,北宋政坛再次迎来“一朝天子一朝臣”的局面:被“元佑党人”赶出朝廷的“元丰党人”,纷纷从全国各地贬所回到朝廷,包括投机取巧的蔡京也当了户部尚书;“元佑党人”则纷纷从朝廷走向各地贬所,包括礼部尚书、宋哲宗的老师苏东坡。

宋哲宗本没有什么政治理想,“绍圣”年号也只是一个政治口号,章惇所想继续的改革,“政治油子”蔡京劝宋哲宗敷衍了事,他也就敷衍了事。而章惇和“元丰党人”10年来的政治怨气却如鲠在喉,残酷的政治倾轧已经扭曲了章惇的性格,以牙还牙的党同伐异便成为必然选择。

绍圣元年(公元1094年),在宋哲宗的支持下,章惇将“元佑党人”中的主要人物吕大防、刘挚、苏轼等贬到岭南;四年后,章惇等人又频频上奏,开始对“元佑党人”进行新一轮打击—已经死去的司马光、吕公著等人,均被迫贬和削夺恩封,宋哲宗还想掘这两人的坟墓,被大臣劝谏,这才作罢,但他们的后代都被牵连贬黜。所有在朝的“元佑党人”均被贬出朝廷,而且后来几乎都相继去了岭南,无一幸免于报复。

政治报复的黑暗和凶险在于:被报复者失去了话语权,报复者由于坐在金光灿烂的朝堂之上,他们的说法和做法无论多么荒唐,都是冠冕堂皇的政府行为

此时,已经疯狂的章惇在贬逐“元佑党人”时,甚至以被贬者的姓名来定贬所。章惇在“乌台诗案”中不计政治风险搭救过的苏轼,被他贬到海南儋州的原因,就是因为其字“子瞻”中的“瞻”字与海南儋州的“儋”字相似;刘挚被贬广东新州,也就是“元丰宰相”蔡确最后被贬并葬身的地方,原因只是新州的“新”与刘挚字“莘老”的“莘”字音近;刘世安说有人替他算过命,说他的命极好,章惇知道后,便指着昭州说:“刘某人命好?让他去昭州试试。”

04

历史又一次陷入倾轧的轮回

宋哲宗执政6年之后去世,由于没有儿子,由其轻佻的弟弟端王赵佶(即宋徽宗)继位,嫡母向太后垂帘听政。向太后和她的婆婆太皇太后高氏一样讨厌改革派,于是,她起用保守派韩忠彦为宰相,开启了重用“元佑党人”的“元符时期”。

此时,我们又看到了苏轼和章惇这对冤家朋友的身影:苏轼代表着“元佑党人”,从海南儋州结束流放归来,只是还没走到朝廷,就病死于常州;而说过“端王轻佻,不可以君天下”的名言之后,章惇则代表着“元丰党人”,从宰相位上被贬到岭南雷州,最后客死雷州。

苏轼

此时产生了《宋史·章惇传》中的政治幽默故事:绍圣时期,“元佑党人”苏辙被贬岭南雷州,“元丰党人”政策规定,被贬之官不能占用官舍居住,苏辙只好去住民房。章惇听说之后,以为苏辙强夺民房,便从朝廷下文件,要地方政府追究并治罪,幸好苏辙与当地居民办过租赁手续,事情才算了结;如今,章惇被贬雷州,向当地居民租房,当地居民却不租给他,理由是“前苏公来,为章丞相几破我家,今不可也。”

当宋徽宗轻佻地改年号“崇宁”、随着蔡京登上相位时,北宋“一朝天子一朝臣”的政治终于落入没有是非只有利益、没有廉耻只有贪欲的黑暗深渊……

来源:新周报